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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12月命题]在路上:我的驾驶时光
冰河 2007-12-05 04:15

对于我们这一代人来说,长时间甚至一辈子生活在一个地方是反而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我们父辈中的很多人往往受困于户籍制度,或者因为经济条件的限制,一生都困在一个小地方。不过其中一些也许会幸运一些,会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很遥远的地方,有机会经历很多。当然我不知道称此为幸运对不对,我相信父亲一定反对这个说法,他一直认为被从北京发配到新疆支边是他一生最大的不幸,我也不知道是否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会有很多经历,因为我父亲至今叹息他一辈子在新疆,没见过什么世面,回到北京看到个首长的车队驶过长安街都要激动老半天。不过我可以肯定,在我童年到青年的这段时光里,在路上游荡留下的是我一生中最痛快最难忘的回忆。

别误会,这和美国人的在路上不同。他们是生于轮子上的国家,驾车出行如同我们抬腿去邻家串门一般轻松,而且人家也没有高尚的户籍制度管辖,想去哪里收拾一下铺盖卷就走,不用操心太多。所以他们才会有那种自由而无凭依的感觉。如果他们能在中国定居个几十年,并且无故不得远离居住地50公里的话,那么出去一次——不管是用什么工具——便都会有我这般的感觉。

托兵团的福,我父亲所在的单位是很长一段时间内新疆不能唯一固定在某地的建制,尽管我们的户口都可怜的限制在兵团司令部所在地,可是人却在各地流浪,哪里有工程就去哪里。它叫工一师,是新疆生产建设兵团里唯一一个以工业为主的大型编制。其余十个师都叫农业师,以驻扎某地屯垦为主,很多农场来的同学直到上中学或者大学才第一次远离家门(这当时让我很吃惊,我以为新疆人都和我们一样经常搬家呢)。所以当有人问我是新疆哪里人的时候我都很尴尬,因为我的童年就在新疆各地迁徙。阿克苏、鄯善、焉耆、和静、新化、克拉玛依、石河子,这是我能想起来的GPS轨迹。所以从我记事开始,卡车、兵站、路边店、捆好的行李和家具,一望无际的沙漠和公路就是脑海中经常出现的碎片。期间短期(半个月到3个月左右)出游也不是新鲜事,父母经历多次编制调整,原先的战友和朋友散居各地,去哪里玩都很容易。所以诸如去赛里木或者克孜勒苏之类的地方都不在话下。也正因为如此,我分外享受在路上旅行的感觉,因为从小就知道远方总有不一样的新鲜的事情在等着我,回去之后还能和同学神吹胡侃,获得一时的虚荣和满足,对于一个十几岁的孩子来说,太爽啦!

事实上,我至今没有驾照,或者说不会开车,不过这和是否驾驶过机动车是两回事。我曾经有过开着铲沙石的小蹦蹦车(我们那里是这个叫法),在无后滚烫的沙石戈壁上狂奔一阵的经历。他们和我说:很简单,这个是油门,那个是刹车,踩这个就加速,想停下来就踩那个或者松开就可以了。我记得我踩着油门在戈壁上奔驰了3分钟左右,速度并不快,却让我激动的满脸通红。因为那种飞速自由前往任何方向的感觉是前所未有的。不用想什么作业或者明天去哪里玩,就想着下一刻该去哪里,控制好不能翻车就可以。我实际上是被颠下来了,我个子小,腿短,要尽力伸腿踩着油门屁股就坐不到座位上,手又要全力控制方向盘,在起伏不平的戈壁滩上越跑越快,最后稀里糊涂飞了起来,明白过来的时候人已经坐在座位上停下来了。就这样这唯一一次的驾驶经历仍旧让我难忘,多年以后我在和谭老和罗兰的争论中曾经忽然想到这一刻。那次是我们争论控制和被控制的观点,在某个瞬间那种感觉忽然滑过我的心头,不过因为离题太远我没说出来。不过我相信那种仿佛控制机械,却被机械控制着乱奔的感觉,也许就是一种难得的刺激与和谐。

其实开车并不刺激,至少我那时这样以为,要知道,我生长在新疆。虽然外人一提起来想到的都是戈壁沙漠,但是草原也有的是,因此骑马骑骆驼的机会还是比在内地的人多了不少,何况我们附近还有还有猪狗牛羊——别笑,我都骑过。骑马的感觉有些类似开车,敞篷车,那种速度感和风吹的脸发痛的感觉都差不多。而且养的马都通人性,除非受惊,它不会在不受控制的情况下乱跑,只要抓住缰绳,它就会自己跑或者走下去,一旦勒紧或者完全松开(据说是这样的,我没试)就会自己停下来。而骑骆驼完全不同,像是坐小船,骆驼的背很宽,即使对一个高大的成年人来说,上去也要吃一惊,因为没有想象过要把腿分到那个程度,以至于很多人第一次骑的时间长一点,下来腿都合不上,要像螃蟹一般叉着腿走路。而且它走的比想象中要慢的多,但步子很大,因此那种微微起伏的感觉很像在水上的小船。如果骑着它走远路,那种行舟的感觉就更明显,能在骆驼背上睡着了。我第一次看到骆驼背着人,在我眼前不紧不慢的走过,嘴里还慢慢的嚼着东西的时候,感觉它真是……帅极了。现在明白那应该称之为优雅或者高贵,是一种无论背负多少重负而不失尊严的气度。据说阿拉伯人很尊重他们的骆驼,一半是因为骆驼是他们的依靠,一半就是因为这种气度。

相比骑骆驼和骑马,骑狗和骑猪反而倒刺激危险很多,因为它们根本不是用来骑的。狗还好一些,毕竟是自己家或者熟人家的狗,骑在上面开始几步还听话,狂奔一阵,颇有骑马的感觉。但再跑几步它就不耐烦了,要么低头咬我的腿,要么干脆耍赖打滚,让我不得不下来。不过不得不承认骑狗是很好玩的,尤其是下雪天,狗的兴致通常都很高,它往往都会以为是在和它玩而卖力狂奔,加上雪太厚(过膝盖)跑不快,所以能多骑一阵,摔下来也不痛。而骑猪就完全不同了,猪的警惕性一向很高,因为手里没食物的人靠近它通常不是踢它就是侮辱它,偶尔有人趁它不备骑上去它就开始狂奔。猪腿短,跑的却非常快,因此非常颠簸。身上毛又短,没什么抓的,通常猪骑士没等它跑多远,要么就已经被颠下来,要么小鸡鸡的蛋蛋被颠的受不了就自己下来了(女生当然没这个烦恼,不过我还真没见过那个女孩子有我们当时那么无聊去逗猪玩)。我在上小学的时候看人家骑的热闹,就自己努力尝试了一次,后果……终身难忘,极度刺激,我压根不知道怎么下来的,等我明白过来的时候已经眼望蓝天了,腿上老大一块擦伤。更可怕的是那头猪大概是被我们骑烦了,后来再有人上去被颠下来之后,它竟然转头开始追那个倒霉的猪骑士,最终人仰猪不翻,猪追上人之后把人一头撞翻然后践踏了过去,给倒霉者腿上留了个巨大的乌青痕迹。从此以后我们这些没实力的再也不敢去招惹它,只有高年级的荷尔蒙分泌正旺,也有体重和它去较量的还经常去挑战它的尊严。可惜那头有勇气的猪过了年之后就消失了,估计是走向了它生命的最终归宿。往后虽然仍有猪被我们骑过,却再也没有勇气反击。大学时代我在盗版书摊上第一次看到王小波《一只特立独行的猪》的时候,第一个念头想到的就是这头猪,于是便拿起了那本其貌不扬的书,从而结识了王小波这个对我在精神上有巨大影响的人。从这个角度来说,这头猪除了对人的物质做出了不朽贡献之外,对我的精神也做出了不朽贡献。

牛羊倒不是什么新鲜的载具,相比前几种动物真是平淡无奇。特别是回顾了猪狗之后,牛羊简直不值一提。所以不说也罢。

其实对我们这些人来说,在路上的乐趣有很多,但驾驶的乐趣却是不常有的。虽然跑了很远,但火车和飞机都不是自己开的,乐趣都在于窗外的风景,四周的风情或者偶尔的风月。不过正唯其少,所以特有趣。那是一种控制与被控制,人的意志与机械(动物)的意志搏斗的过程。平稳顺利的坐火车到拉萨,其实远没有开车一路坎坷的走公路有趣的多。所以很多风景,只有少数人才能看见。

而我,虽然不会开车,但我相信自己一定在那些少数人之列。


7条评论:

◇ 果佳佳 2010-06-04 19:11 #7
我至今记得你给我说过你上学时下大雪封门,然后铲雪上学的经历,哈哈……不过骑猪骑狗这一段更有趣,怎么没有早些讲呢,看来你的描述能力一直这么引人入胜啊。

◇ 冰河 2007-12-17 00:30 #6
是不是苦难,在经历之前谁又能知道呢?一帆风顺的人,怎么知道自己是在幸运之中呢?谁都希望顺利,不过不经历苦难,却不知道顺利的可贵。现在的小孩子,缺的就是这一点。

我觉得拥有那些经历,并且能平安活下来,还懂得了很多,这才是幸运的全部。从这个角度来说,我很幸运

◇ 我是女的 2007-12-11 15:14 #5
当你经历很多,还都是苦难时,你就不会觉得幸运了.经历是种财富,那是我们经历了,不得己.如果可以,谁都希望顺利些,少经历些.
我喜欢步行,可现在没我徒步能到达的地方,原来世界这么大.

◇ 谭湘源 2007-12-06 18:54 #4
我最喜欢你写的骑骆驼那段。

◇ 冰河 2007-12-05 13:39 #3
他们这么一分析,我自己一看,的确有些对号入座。看来弗老的理论果然厉害,不服不行

◇ Stella 2007-12-05 11:22 #2
我第一次骑马顺利异常,驯马师的话都是技术性操作,我比较喜欢,就像学车一样。对车本身是一窍不通,也许永远也不会知道它的快慢是什么原理,但是只要听从教练的话马上就能让它动起来,也能让它停下。因为太容易了,所以实在没什么意思。
我骑马只有两种感觉,喜欢骑和讨厌骑。喜欢是因为你似乎能控制,不喜欢是不论它带你怎么跑,跑多快,当停下来的时候你还是你,哪也没去。所以骑马是快感加失望,该有的都有了。

◇ 罗兰 2007-12-05 09:34 #1
开蹦蹦车、骑骆驼、骑狗、骑猪,冰河在半夜3点,一个人贼兮兮地坐在屏幕前敲着键盘,自个儿乐个不停。

其实,根据他所骑东西的繁多种类来看,他最后似乎少写了一类,或者说,其实他就是写骑这一类东西的感受,蹦蹦车、骆驼、狗、猪等物都是这类东西几个案例的隐喻。

我想,我不明说大家也知道我要揭穿冰河的隐喻是什么了。

其实,他自己可能也没有意识到他比较的骑物背后,涌动的潜意识是指的他交往过的女人。然而,他充沛的笔力还是忍不住暴露了一些思绪:

“就这样这唯一一次的驾驶经历仍旧让我难忘,多年以后我在和谭老和罗兰的争论中曾经忽然想到这一刻。那次是我们争论控制和被控制的观点,在某个瞬间那种感觉忽然滑过我的心头,不过因为离题太远我没说出来。不过我相信那种仿佛控制机械,却被机械控制着乱奔的感觉,也许就是一种难得的刺激与和谐。”

我清楚地记得上次我们谈论的主题就是男人与女人之间控制与被控制的关系,在那次夜行狂奔中,我提出了后来被广泛引用的“养狗的逻辑”。这样看来,冰河12月命题作文的主题可以被这样揭示:

“不过我相信那种仿佛控制女人,却被女人控制着乱奔的感觉,也许就是一种难得的刺激与和谐。”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我要向冰嫂致敬,向铁马致敬,向湘源未来的骑物致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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